我在北京中軸線做志愿者

能在北京中軸線上，把我熱愛的了解的熟悉的北京精細化地介紹給外地游客，是特別開心的事

文/韓冬冬

7月27日，北京中軸線申遺成功，也正是在那一天，我在北京中軸線做了第一次志愿講解。

我在中軸線做志愿服務(wù)，要從我離開部隊那年開始。2017年從軍隊轉(zhuǎn)業(yè)到北京以后，我有了比較多的空余時間，于是開始在北京做志愿服務(wù)。因為比較喜歡文史方向，所以選擇了一些文化領(lǐng)域的志愿服務(wù)項目，到圖書館登記圖書，到博物館做文明引導(dǎo)員和講解員。在文史圈子里學(xué)習(xí)的時間久了，北京中軸線漸漸進入視野，從陌生變得熟悉，從不了解變成關(guān)心乃至關(guān)切。特別是最近幾年，北京中軸線申遺的呼聲一天高過一天，這個話題已經(jīng)在北京無時不在、無處不在，線上線下、展內(nèi)館外、街頭巷尾。看到對北京中軸線的熱議，作為一名文化領(lǐng)域的志愿者，對于北京中軸線申遺的成敗，我已經(jīng)很難只做一個觀眾，它牽動著志愿服務(wù)的全局，而且我所做的志愿服務(wù)也已經(jīng)有意無意間參與到北京中軸線申遺工作之中。

作者在宣南文化博物館講解“明清北京城的營建與中軸線的南延”。（作者供圖）

領(lǐng)略中軸線

我做的第一份志愿服務(wù)是北京歷代帝王廟的志愿講解員，在學(xué)習(xí)講解的過程中，對明清北京歷史有了更清晰的認知。說起北京歷代帝王廟的歷史沿革，就會講到明朝遷都到北京的永樂皇帝和營建歷代帝王廟的嘉靖皇帝，他們對北京城的貢獻遠不止壇廟建筑，還有對北京內(nèi)城和外城的改建、擴建，而北京中軸線的發(fā)展，正是隨著北京城的建設(shè)史而發(fā)展起來的。熟悉了明清北京史，對北京中軸線沿途的十五個遺產(chǎn)構(gòu)成要素都有了比較多的了解，中軸線的延伸過程，如何由短至長發(fā)展到今天7.8公里的格局，都成為講解中的知識儲備。

2019年底，我有幸通過了首都博物館志愿講解員的筆試和面試，雖然因為疫情閉館和首都博物館大規(guī)模布展耽擱了幾年一直沒能培訓(xùn)上崗，但參與了首博的很多次內(nèi)部活動和講座，也有機會把舊展、新展都多走了幾遍。首都博物館幾年來一直在給北京中軸線描繪濃墨重彩的一筆：前幾年把地下一層開辟為《讀城——探秘北京中軸線》展，后來覺得力度還不夠，又把一層方廳拿出來，推出了《輝煌中軸》的特展。熟悉首博的觀眾都知道首博這個展廳的地位，一直是用來辦重量級特展的，多數(shù)是外省市的重磅文物進京，這次留給了北京城自己，《輝煌中軸》看得令人振奮。

接觸中軸線

最靠近北京中軸線的志愿服務(wù)，要感謝天壇公園的招募。清晰地記得2022年春天，我錯過了天壇公園的電子郵件，沒有及時去面試，沒想到公園方面單獨回復(fù)了我的郵件，給了我補試的機會，讓我有幸成為北京中軸線上的一名“藍馬甲”。雖然是北京中軸線十五個遺產(chǎn)構(gòu)成要素之一，但天壇和故宮一樣，自身已經(jīng)是世界文化遺產(chǎn)，也是國務(wù)院第一批公布的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天壇公園對志愿者的包容，也體現(xiàn)著中軸線“中和”的思想，天壇志愿服務(wù)隊也成為我最喜歡最信任的志愿服務(wù)隊之一。

不同于一般博物館的志愿講解崗，天壇公園對志愿講解有著近乎嚴苛的要求和體系，在講解培訓(xùn)之前，要先用一年的時間做足24小時的文明引導(dǎo)時長，然后才能進入初級班歷時小半年的培訓(xùn)，培訓(xùn)時長足夠以后考核，再經(jīng)過一年的服務(wù)，才能進入中級班的培訓(xùn)。也就是說，如果您在天壇祈年殿或者圜丘景區(qū)遇到一位志愿講解員，那他一定是三年以上的資深志愿者了。

參與中軸線

最初，我對文明引導(dǎo)這個崗位有一點不屑，總覺得這個崗位門檻低，沒什么技術(shù)含量，但是要服從晉級體系，就和志愿者們一起上崗了。其實，文明引導(dǎo)服務(wù)并沒有那么簡單，需要有愛心、有耐心，甚至有技巧地和游客溝通、解釋，還有勸阻，需要每位志愿者既要有責任擔當，又要有高情商，有時候還需要豁達的胸懷承受委屈。文明引導(dǎo)崗有的在點位值守，有的是路線巡視，主要承擔對游客咨詢、對大客流高峰的疏導(dǎo)、對不文明行為的勸阻等。這幾項工作做下來，半天兒時間，嗓子都要啞了，可大家都做得不亦樂乎，特別有成就感和自豪感。來咨詢的游客，外地朋友比較多，常有游客會問我：從哪個門出公園比較近？遇到這樣的問題，我不會直接回答，而是再問一句：您下一步打算去哪里，乘坐什么交通工具？然后給出最優(yōu)化的方案：去前門，您就出西門兒；去孔廟，您就出東門兒；坐地鐵怎么走近；回您的酒店從南門打車……也會有游客在核心景區(qū)門口，問我景點門票值不值得買？北京口音的觀眾，我會說如果您不常來天壇，也是值得進去看看的，要是有公園年票，也可以下次約朋友一起參觀；外地口音的游客，我會說要是飛機火車大老遠來的，我個人建議您進去看看，拍個照，祈年殿就是您電視里常見的天壇標志性建筑，來趟北京別留什么遺憾。有一次在祈年殿南門四個剃著小平頭的小伙子一起來問我怎么買景區(qū)的票，我追問了一句你們是不是現(xiàn)役軍人？他們說是，我說拿著士兵證直接進，不用買票。能在北京中軸線上，把我熱愛的了解的熟悉的北京精細化地介紹給外地游客，這是我特別開心的事。

勸阻不文明行為，是一件比較頭疼的事，因為文明的人不需要勸阻。比如引導(dǎo)排隊，就難免會遇到“加塞兒”的人，這對在后面排隊的游客，是一種不公平。往往好意思插隊的人就好意思不聽勸，多數(shù)情況下，勸了兩遍勸不動，后邊的游客大多也理解我們，偶爾遇上不理解的就要費很多口舌和耐心來解釋。后來我想了一個好辦法，就是夸獎和鼓勵，遇到北京大爺大媽“加塞兒”，我就說：“咱北京人局氣，樹立個北京榜樣，您去排個隊，沒幾分鐘也到我這里了。”遇到外地游客插隊，我就說：“這么多國際友人排隊，看看咱們中國人的素養(yǎng)，您到后面去排隊吧。”多數(shù)人也就不好意思插隊了。有一次遇到個導(dǎo)游，舉著旗子打著電話，徑直從隊伍外面走到檢票口插隊，假裝看不見我的引導(dǎo)。我把她身后跟著的旅行團幾十人全部攔進了排隊的隊伍里，女導(dǎo)游打完電話回頭不見了游客開始罵罵咧咧，我心里偷偷地開心。不論是北京觀眾，還是外地游客，把他們都拉近為北京的主人，拉近為中國歷史文化的主人，民族榮譽感的喚醒能夠杜絕不文明行為。

在文明引導(dǎo)崗位做得久了，每名志愿者都會從心底長出主人翁意識，成為天壇人。有時候不在服務(wù)崗位期間，我們到天壇公園去散步，沒有穿著藍馬甲掛著志愿者證，也忍不住去勸阻。像隨手扔垃圾、踐踏草坪這些可能日常散步不好意思去過問，但是在天壇公園內(nèi)吸煙，是一定要去勸阻的。中國的古代建筑以木建筑為主，不怕風雨和地震，就怕雷劈和失火，明早期建成的紫禁城內(nèi)，如今主要建筑幾乎沒有明朝時期的了，大部分都毀于火災(zāi)。天壇內(nèi)的祈年殿、齋宮寢殿，歷史上都曾毀于大火。天壇公園內(nèi)依蒼璧禮天的理念遍植松柏，樹木連成片，在天壇公園的任何一個角落抽煙，都威脅著文物古建的安全。如果沒有了中國最重要的祭祀建筑群天壇的主體建筑，北京中軸線也將失去平衡之美，所以每一次志愿者對吸煙者的勸阻，都是對中軸線申遺的一次綿薄貢獻。清朝的嘉慶年間，冬至祭天大典之前曾失火燒毀了整個齋宮寢殿的主殿、配殿和連廊。嘉慶皇帝為了避免這樣的事故再次發(fā)生，曾下令全北京的壇廟建筑禁止冬季點火熏炕。連皇帝都能為了保護建筑忍受住三九嚴寒，每一位參觀者又怎么不能忍住一時煙癮呢？這樣出于保護目的的志愿服務(wù)，真是發(fā)自心底地對北京對中軸線對天壇的一份愛，在天壇志愿服務(wù)隊中達成共識，已經(jīng)不需要藍馬甲的加持。

我參加的天壇公園的第一次志愿者團建，是組織參觀首都博物館的《輝煌中軸》展，還有幸認識了首都博物館的資深志愿講解員王利老師。認識她的第三年，她年屆古稀，從志愿講解員的崗位“二次退休”。離崗前王老師問我，有沒有她講解中軸線展的錄音，想在離開博物館以后給自己留個紀念，幸好我一直珍藏著她的講解錄音時常學(xué)習(xí)。王利老師講解中軸線展錄音長達一百多分鐘，有很多的拓展，旁征博引，言出有據(jù)。在北京中軸線申遺沿途大大小小的文化遺產(chǎn)、博物館、專題展覽中，有很多像王利老師這樣的志愿講解員，想把他們對北京城、對中軸線的知識積累和拓展，無私地宣講給觀眾，讓北京人、中國人、國際友人，都來了解北京城的偉大和輝煌。在各位前輩的影響和指導(dǎo)下，我也終于成為中軸線沿途中的一名志愿講解員，通過了天壇公園志愿服務(wù)隊初級班的培訓(xùn)和考核，在天壇齋宮持證上崗。

關(guān)注中軸線

特別有紀念意義的是，我在天壇的第一次講解，是今年的7月27日，也就是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第46屆世界遺產(chǎn)大會通過決議，將“北京中軸線——中國理想都城秩序的杰作”列入《世界遺產(chǎn)名錄》的那一天。記得那天，在帶領(lǐng)游客參觀完齋宮三大主要建筑后，觀眾中有一對兒對天壇歷史興趣濃厚的本地青年希望我能多介紹一些，于是我又邀請他們倆去參觀《走進齋宮》專題展覽。這個展覽的第一展廳中就有關(guān)于北京中軸線的介紹，我和他們倆說：“咱們北京中軸線申遺今天就要見分曉啦！”女孩子說：“您還真關(guān)注呀！”我說：“是呀，等這一天，好幾年了。昨天中國剛剛?cè)脒x兩項世界自然遺產(chǎn)，期待今天北京中軸線入選成為世界文化遺產(chǎn)。”上午的講解剛剛結(jié)束，回到志愿者服務(wù)站換下藍馬甲，拿出手機，就看到了志愿者群里關(guān)于北京中軸線申遺成功的分享，喜悅之情不能自已，仿佛申遺這件事，是我在努力去做的，仿佛申遺的成功，是我做成功了一件事。

呀，其實怎么能說仿佛呢？難道北京中軸線的申遺過程，不是每一個愛北京、助力北京的新、老北京人都在參與其中嗎？有多少工作人員、志愿人員、普通市民、外來務(wù)工人員，都在不同的崗位上為北京中軸線建設(shè)、保護、宣傳、講述、歌詠、傳承……能在申遺成功的這一天，開啟我的北京中軸線第一講，不得不說，這巧合是我的幸運，也是我和北京中軸線的緣分。

相伴中軸線

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chǎn)大會對北京中軸線這樣評價：“北京中軸線代表了世界城市歷史中的一種特有類型，它體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都城規(guī)劃理論，以及‘中和’的哲學(xué)思想，為世界城市規(guī)劃史作出了重要貢獻?！睆氖澜邕z產(chǎn)大會的評價高度來看，北京中軸線的傳承保護意義深遠，是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對世界城市規(guī)劃歷史的重大貢獻。

北京是一座城，中軸線是她的營都根本；北京是一條龍，中軸線是她的脊梁；北京是一種風格，中軸線是它的靈魂；北京是一曲交響，中軸線是它的主旋律。中軸線是對北京這座古老都城對中國千年營城之美，中國人追求對稱秩序之美的最好呈現(xiàn)。中軸線所體現(xiàn)的“中和”的哲學(xué)思想，是平衡、是協(xié)調(diào)、是折中，是中國人“中正平和”的社會自律和約束。正如北京中軸線上最璀璨的皇宮三大殿之中的中和殿上懸掛著乾隆皇帝御筆“允執(zhí)厥中”的匾額，時刻提醒著皇帝做事要不偏不倚，公平公正，這也是今天中國法治社會思想要義的體現(xiàn)。

北京中軸線，7.8公里長，綿延著中華五千年文明；十五個遺產(chǎn)構(gòu)成要素，凝聚著億萬人聚焦的目光。申遺成功不是終點，而是一個起點，輝煌中軸的故事，遠不止此前的七百余年，后面還要續(xù)寫七百年、再七百年。作為北京中軸線上的一名志愿者，愿我還能一如既往地參與其中，把中軸線的故事寫下去，寫出梁思成先生筆下北京城獨有的壯美秩序，寫出北京人的文化自信和自覺，寫出這座城歷久彌新的精彩華章。

文章來源：《法制與新聞》雜志2024年9月上期

   編輯：周潔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