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中軸線：文脈之源，浩蕩千年

“西安中軸線”“申遺”，最大的意義在于要通過“申遺”喚醒中國都城營造的“中國特色”“中國自信”，推動歷史文化名城發(fā)展的現(xiàn)代化之路

文/侯學華

北京中軸線作為“中國理想都城秩序的杰作”，成功“申遺”，向世界形象地詮釋了“何以中國”?！皻v史文化遺產承載著中華民族的基因和血脈，不僅屬于我們這一代人，也屬于子孫萬代”“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是人類文明發(fā)展和自然演進的重要成果，也是促進不同文明交流互鑒的重要載體”。北京中軸線在中國都城史上具有中國特色、體現(xiàn)中國精神、蘊藏中國智慧，是中國傳統(tǒng)都城建筑文化的典型和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外在形態(tài)，是元明清時代對中國都城建筑理念的再現(xiàn)，本質上是對隋唐時代長安都城建筑精神的文化傳承。

大唐不夜城燈光秀。供圖 / 侯學華

“居中而治”：“古長安城”營建的都城禮制

“居中而治，以中為尊”是中國古代封建帝王秩序的禮制表達，是“天人合一”的中華傳統(tǒng)文化思想觀在都城營建時的呈現(xiàn)，嚴整的中軸線布局，內城外郭，街坊林立。

長安自古帝王都。西安古稱長安，也稱西京，是十三朝古都，有1300多年的建都史。都城選址是國家大事，因為都城是國家的政治中心、經濟中心、文化中心和軍事中心，如王國維所言：“都邑者，政治與文化之標征?！薄肚迦A簡·保訓篇》記載，大禹為中國古代第一個王朝夏都址，就請商湯六世祖上甲微“求中”于嵩山河洛之地，考古發(fā)現(xiàn)的夏王朝“都城”基本在“大嵩山”地區(qū)。西周王朝建立伊始，在都城選址上周王就提出著名的“宅茲中國”，形成中國古代都城發(fā)展史上“擇中建都”“擇中建宮”“擇中建殿”及都城的中軸線規(guī)制，這是以“中”為國家政治核心理念與國家政治認同的發(fā)展與深化。客觀而言，都城建設是個比較長的過程，但是，營建都城原則都是確定的，一般選擇山河圣地，具有糧草豐美、地勢險要的特征。西安建都時間較長的原因在于西安龍脈具有“帝王之氣”，《史記·秦始皇本紀》記載：“吾聞周文王都豐，武王都鎬，豐鎬之間帝王之都也。乃營作朝宮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萬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馳為閣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巔以為闕。為復道，自阿房渡渭，屬之咸陽，以象天極閣道絕漢抵營室也?！边@是中國史書最早記載秦都咸陽城的南北“中軸線”：以大朝正殿“前殿阿房”為基點，以“南山之巔”與“前殿阿房”南北連線為“軸線”，向北直行延伸至“秦咸陽宮”。漢承秦制，西漢都城長安城，但是，早期都城與宮城未央宮在一“軸線”，基本“坐西朝東”。西漢后期，都城南郊禮制建筑的出現(xiàn)，以宗廟與社稷為重，均位于未央宮與漢長安城西安門以南，其北對漢長安城西安門與未央宮南宮門及前殿，由北向南形成前殿、未央宮南宮門與都城西安門的南北向軸線，東西兩側分布宗廟與社稷，形成“左祖右社”布局。這是漢長安城后期的中軸線布局。魏晉南北朝時期，都城延續(xù)了“中軸線基本位于都城東西居中位置”，自南向北都城中軸線經外城正門（南門）與宮城正門（南門），北對大朝正殿——太極殿。

隋大興城——唐長安城的中軸線主要受到北魏洛陽城及其后東魏、北齊鄴城與西魏、北周長安城中軸線的影響。隋大興城—唐長安城的中軸線由南向北依次應為：外郭城正門明德門（都城南面中門）、皇城正門朱雀門（皇城南面中門）、宮城正門崇天門(宮城南面中門）、嘉德門（宮城之內第一道門）、太極門、大朝正殿(太極殿)、朱明門、兩儀門、兩儀殿、甘露門、甘露殿、延嘉殿、承香殿至玄武門，出外郭城，進入北苑。隋大興城——唐長安城是中國古代“三重城”都城中軸線真正的東西“居中”時代。

都城“中軸線”的形成是中國歷史上“國家認同”理念在都城營造理念上的反映，是國家統(tǒng)一、禮制完善的標識。古代都城中軸線的“中”是空間理念，“中”是都城軸線的核心。都城之“中”最為重要的象征性物化載體——大朝正殿與宮城、皇城、都城的正門及其“一門三道”（個別為“一門五道”）之象征國家的“中門道”，均在其中軸線上。自漢代開始，國家就于都城南郊祭天、北郊祭地，所謂祭祀天在南郊“圜丘”（亦稱“天壇”），祭祀地在北郊“方丘”，這一禮制從西漢時代晚期形成于漢長安城的南郊與北郊，天壇與地壇恰在都城中軸線的“基點”大朝正殿南北兩端附近。儀式流程與城市禮儀空間連接，明德門與其他禮制建筑共同完成了長安城的禮儀規(guī)劃。這一傳統(tǒng)一直延續(xù)至明清北京城中軸線上天壇、地壇的營造布局。

“長安格局”：城市軸心的繁盛與延續(xù)

自朱溫滅唐之后，隋唐長安城基本失去了都城氣象。到了宋元時代，長安是陜西行省兼奉元路駐所。明洪武三年到洪武十一年的九年間，西安城市格局發(fā)生了重大變化，奠定了今天西安的城市格局，而且這種格局保留至今，成為我國現(xiàn)存規(guī)模最大、最為完整的古代城池，在中國城市建設史上有著十分重要的地位。

西安北依渭水，南靠秦嶺，關中平原沃野千里，周邊關隘林立，地勢險要，先后有十三個朝代在此建都。由于西安城市選址幾經變遷，豐鎬二京、咸陽城、漢長安城和現(xiàn)今西安城市關系比較疏遠。但是，歷經千年，封建帝王定都選址的原則不變，城市發(fā)展演變的文脈便不會中斷，形成了蔚為壯觀的中軸線體系，構架成了大西安空間結構的脈絡基礎。其中，最有代表性的隋唐長安城，是中軸對稱空間格局的典范，也是皇家禮制建筑的重要象征,面積約84平方公里。宮城位于全城北部中心，皇城在宮城之南，外郭城則以宮城、皇城為中心向東西南三面展開，將龍首原六坡與《周易》的乾卦結合起來，充分利用地形制定規(guī)劃，有效將“長安龍脈”由北向南次第呈現(xiàn)。

俯瞰長安城，以宮城的承天門、皇城的朱雀門以及外郭城的明德門之間的連線為南北軸線，稱為“朱雀街”“天街”，是世界城市史上最長的中軸線。圍繞這條中軸線，長安城的道路、坊里、市肆和城門對稱分布，如白居易詩中所記載，“百千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除此之外，這條軸線還承載了唐代盛大的禮儀活動，亦稱為“禮儀之軸”，傳遞著皇權威嚴，用建筑闡釋著“中華龍脈”的山水空間格局。

作為都城的長安雖已遠去，“守正不守舊”的西安人間煙火卻延續(xù)綿長。中軸線的概念，隨著現(xiàn)代城市的發(fā)展不斷延續(xù)，遙想盛世長安，巍峨的鐘樓上傳來一陣悠揚的鐘聲，商販走卒、絲路駝隊早已染著晨光蜂擁于長安市場的大門，云集“東市”“西市”，吆喝聲、說笑聲匯聚，一派欣欣向榮景象。

市井之間，一半是威嚴，一半是生活。西安中軸線衍生的不僅是官府衙門，更是108坊的人間煙火，完整地講述著華夏文明的歷史傳承和街坊故事，也記錄著城市日新月異的變化，販夫走卒的生活場景。既有“伐薪燒炭南山中”的艱辛，也有“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的“意難平”。人間百態(tài)、俗世煙火，這才是西安中軸線歷經千年風雨，依舊生生不息的“市井心態(tài)”。

航拍西安中軸線城市風景。（圖 / VCG）

“中軸”延續(xù)：“守正不守舊”的現(xiàn)代西安城

西安城市中軸線，完整延續(xù)了隋唐長安的基本格局，基本構成了現(xiàn)代化大西安的“歷史文化傳承軸”，其構成系統(tǒng)要素是：以明城墻以內為核心區(qū)，地標建筑是鐘樓、鼓樓；中軸線貫通南北兩端，北到張家堡廣場，南到電視塔；現(xiàn)代化交通（地鐵2號線貫通南北）鏈接，由北至南為：迎賓路、未央路、北關正街、北大街、南大街、南關正街、長安北路、長安中路、長安南路；城市節(jié)點區(qū)域建筑銜接呼應，由北至南主要有：張家堡城市廣場、未央?yún)^(qū)政府十字（龍首原）、北門節(jié)點、西五路十字節(jié)點、鐘樓節(jié)點、南門廣場、南二環(huán)省圖書館十字、小寨節(jié)點（興善寺街十字）、小寨賽格廣場、電視塔中心文化商務區(qū)等。

近代以來，西安城市建設與北京、上海等地相比，相對滯后，但并沒有衰落，其“中軸線”的城市肌體持續(xù)延伸，是長安城市發(fā)展的“中國式現(xiàn)代化”過程。新中國成立以后，西安作為國家重點建設的西部重工業(yè)城市，其規(guī)劃建設受到政府的嚴格控制，西安城市建設始終嚴謹?shù)匮刂行妮S線科學發(fā)展，延續(xù)了城市空間秩序格局。西安主城區(qū)已經形成九宮格局，中心是唐皇城，東面是軍工城、紡織城，西面是電工城，南面是文教城，北面是經開區(qū)，東北是浐灞生態(tài)區(qū)，西南是高新開發(fā)區(qū)，東南是曲江文化產業(yè)示范區(qū)，西北是漢長安城大遺址特區(qū)。

隨著陜西省委、省政府全面推動西安——咸陽一體化，構建“大西安城市格局”，“三軸兩帶多中心多組團”的城市發(fā)展格局基本形成,西安、咸陽逐漸實現(xiàn)互通、共融的城市發(fā)展態(tài)勢。西安既要延續(xù)南北中軸線，還要向西推進，構建三條東西向的發(fā)展軸。南北三條軸線分別是：貫穿大西安的古都文化傳承軸（沿未央——長安路延伸）、科技創(chuàng)新軸（連接西安咸陽國際機場、西咸能源金融貿易區(qū)、絲路科學城等重要板塊）、國際開放軸（貫通西安浐灞國際港務區(qū)板塊）。大西安東西方向的三條軸線分別是：中部由西安主城區(qū)到咸陽主城區(qū)構成核心帶動軸，是國際化大都市和國家中心城市的核心服務區(qū)；南部軸由“高新區(qū)＋航天基地＋曲江文化產業(yè)示范區(qū)＋灃東新城＋灃西新城＋秦嶺北麓生態(tài)帶”構成，打造成絲綢之路經濟帶創(chuàng)新引領區(qū)；北部軸由“經開區(qū)＋渭北工業(yè)區(qū)＋國際港務區(qū)＋浐灞生態(tài)區(qū)＋灞橋紡織工業(yè)園＋涇河新城＋秦漢新城＋空港新城＋渭河生態(tài)帶”構成，可打造成亞歐合作交流發(fā)展帶動區(qū)?，F(xiàn)代大西安的“三軸”都包括產業(yè)、創(chuàng)新、文化、綠色和交通等因素，都體現(xiàn)了新的發(fā)展觀念，都可形成綜合性的高質量發(fā)展創(chuàng)新區(qū)。

西安中軸線：“申遺”不只是保護

北京中軸線成功“申遺”，既向世界形象地詮釋了“何以中國”，更堅定了中國式現(xiàn)代化城市發(fā)展信心。西安中軸線申遺，最大的意義在于要通過申遺喚醒中國都城營造的“中國特色”“中國自信”，推動歷史文化名城發(fā)展的現(xiàn)代化之路。毫無疑問，西安城墻是中國現(xiàn)存規(guī)模最宏大、保存最完整的古代城垣建筑。

西安中軸線，是中國都城營造的歷史文化遺產，在現(xiàn)代化“大西安格局”中回應了“中華龍脈”的山水城市大格局。2009年11月1日，《西安城墻保護條例》正式生效，明確規(guī)定：西安城墻全長13.74公里，是指明代城墻墻體、城門、附屬建筑、護城河及其遺址遺跡。2012年8月16日，漢長安城國家大遺址保護特區(qū)領導小組辦公室和管委會成立，這標志著漢長安城國家大遺址保護特區(qū)建設正式啟動?！段靼矟h長安城國家大遺址保護特區(qū)實施方案》規(guī)劃總面積75.02平方公里，包括城址區(qū)、建章宮遺址區(qū)、禮制建筑區(qū)和景觀協(xié)調區(qū)，西安市分三個階段對漢長安城遺址區(qū)進行整體保護，啟動、完成漢長安城未央宮遺址申報絲綢之路世界文化遺產工作。

陜西省人大常委會教育科學文化衛(wèi)生委員會副主任馮榮介紹說，北京中軸線申遺成功的做法值得西安借鑒，要大力推動西安中軸線的立法保護工作。陜西省文物局局長賈強提出，要持續(xù)加強文化和自然遺產保護、傳承、利用工作，為建設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協(xié)調、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中國式現(xiàn)代化貢獻力量。更好肩負起新時代新的文化使命，建立完善文化遺產保護傳承工作協(xié)調機構和督察制度，創(chuàng)新大遺址保護利用與區(qū)域經濟協(xié)調發(fā)展模式，構建中華文明標識體系。

北京中軸線“申遺”成功是中國都城建筑文化演進，持續(xù)賦能傳統(tǒng)文化生命力的時代呈現(xiàn)，對世界城市規(guī)劃史建筑史產生了深遠影響，是歷史文化名城保護與可持續(xù)發(fā)展的中國案例。自西周以來，西安中軸線由西向東不斷變化，但是，“于天下之中而立國，于國中之中而立室，于宮中之中而立廟”的都城營造原則始終賡續(xù)，宮殿、陵寢、牌樓、享殿、天壇等一系列圍繞軸線布局的規(guī)制性建筑，塑造了都城作為承載國家威嚴的權力標志。西安中軸線的歷史延續(xù)，深刻影響到了中國歷代王朝都城的格局，洛陽、開封、北京等都城營造時，都受西安中軸線的都城建筑理念影響。西安中軸線雖歷經周秦漢唐1300多年的起承轉合持續(xù)興盛，陜西省人民政府、西安市人民政府，乃至民間文化學者都對此情有獨鐘，珍愛有加，全力呵護中國傳統(tǒng)都城營造的這份文化遺產，為世界城市文明持續(xù)貢獻“西安經驗”。

（作者為西北政法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院長、教授）

文章來源：《法制與新聞》雜志2024年9月上期

   編輯：周潔萌